十三勺白砂糖

“一切写作之物,我只喜爱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写成的。用你的心血写作罢:你将知道心血便是精神。”

【戴言】无赖·下

来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  
已经变得不会打tag了


  

  一个人晚上睡得好不好,很大程度取决于她枕边人的表现。独身虽自由,但寂寞催人老,一旦经历过被疼惜,就很容易产生依赖。


  从天黑到天亮,戴萌在一声声清澈悠扬的弦动中苏醒,睁开眼后,是喻言抱着吉他在窗台边唱歌。晨光照拂在那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上,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吸引力,使人禁不住就想盯着看。


  “哎,你醒了啊。”


  感受到两股炽热的目光,喻言回过头,戴萌还赖在舒适的被窝里没有起来,弯折的臂弯枕着脸,一对杏眼慵懒迷离,若有似无的笑意时不时在嘴角绽放。

  

  “你这样,我怎么能不醒呢?”她笑眯眯的,也不生气,语罢翻身坐了起来,赤着脚在凌乱的床边找寻一双能成对的鞋子。


  “对不起嘛,以后我早上都不弹了。”喻言被说得有些懊恼,立马放下了琴,走过来用被太阳温暖过的双手捧起了Omega的脸。


  “不用呀,我喜欢听。”戴萌也很顺从地将面颊放进她的掌心中细细摩挲。她们的信息素交织成了一股崭新的,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情人的三个阶段,越过了肉身的新鲜感才有灵魂的交融,最后渐渐趋于平淡。所以爱情的脆弱是有迹可循的,最浓烈的往往发生于转瞬即逝间,短暂的四目相对。

  

  “今天有个商演,晚上尽量早点回来陪你。”


  附近的酒吧开业,邀请了喻言去做暖场乐手。老板是她以前四处闯荡时结识的朋友,有没有酬劳都是次要的,但好歹算半个正经工作,临走前喻言连背都挺得比往常直了些。


  “路上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


  Omega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门口,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看着有些旧的保温杯递了上去。


  “昨天我其实煲了点糖水,但是太晚了就没拿出来。早上我热了,尝尝吧?”


  喻言愣了一下,却还是接下了,虽然她其实不常吃甜的东西。


  “怎么了?吃不惯是吗?”戴萌紧张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她们之间其实连熟识都谈不上,就这样扮演甜蜜的爱侣,多少是有些许别扭的。但好在喻言别的优点不多,唯有贴心是头一份。


  “谢谢,我刚还想着不知道中午吃什么呢。”她及时凑上去给了她一个起床吻,然后随手将保温杯塞进了琴包的边袋,最显眼的位置上。


  “先走啦。”


  关门时的风刮起了Omega鬓边的碎发,戴萌举起手捂住了再一次烧得通红的脸,微温的触感展露出了爱情降临的痕迹。


  “一大早的,真甜蜜啊。”


  她咻一声转过身,恰好与半躺在沙发上的另一位Alpha四目相对,俩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为避免进一步的尴尬,戴萌趁对方起身前先一步走向了洗漱池。


  “我晚些打算去市场,你爱吃什么?大家一起吧。”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凹凸不平的磨砂玻璃上倒映出一个女人精致的侧影。为了顺利和戴萌对话,赵小棠慢悠悠走到了洗手间门口,两手插着袋,一副随性至极的模样。


  “周末,学生放假。”


  “哈哈哈,也是。”


  言简意赅的六个字,竟让号称从不冷场子的赵公子只能发出一声声生硬的干笑。日夜颠倒的生活过得久了,她早已没了周期轮换的概念,偶尔需要知悉时间,就抬眼看看头顶的太阳。


  “喻言跟我说你平常都忙挺晚的。”


  磨砂玻璃的另一侧,站立在盥洗池边的戴萌拿出了从家带过来的洗漱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擦干净了,再找个位置放下,和喻言平常的个人用品放在一起,坚持不去占用原本属于赵小棠的那半边位置。“如果打扰到你了尽管提。”


  “怎么会,你考虑的太多了。我和喻言都很熟了,她如果没有提,那就都是小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戴萌抬起头望向了镜中人,她的左手握着一柄扁头梳,从上至下带过时牵扯出了根根分明的毛发,柔情而缠绵,仿佛有无尽的哀思流转于丝丝缕缕间。


  她在拿自己的人生做一场豪赌,赢了或许就能迈向彼岸的幸福,输了也不过是被打回原形。她早已习惯了摸不着底的生活,不安与恐惧如同两撇梦魇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说来也是好笑。那时候我遇到点事儿,在酒吧喝了个烂醉,突然来了个“黑耗子”咻得一下从身边撞了过去——”


  Alpha的声音略有些苍凉,就在Omega捧起自己的双颊顾影自怜的间隙,透过门缝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我还以为是小偷呢,追上去把她揍了一顿…就这样,不打不相识。”


  她们各有各的落魄,陷入回忆的泥沼,所听所讲都好像是对着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彼此。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戴萌随口揶揄着,放在置物台边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瞄了一眼,立马将送到嘴边的牙刷放了下来。


  ——娇娇,一切都还好吗?那些人果然已经走了。


  她单手以拇指划开了屏幕,霎时间豆大的泪花儿顺着眼眶落了下来。眼见门边人还未离去的迹象,慌乱中Omega拧开了池上的阀门,让湍急的流水声冲刷掉一切或会引起怀疑的响动。


  戴萌自小与同为Omega的母亲相依为命,她从没见过另一位至亲的相貌,更不知对方的性别,只知道母亲希望自己能成为Alpha的意愿非常强烈。她成年分化的那一晚,家里的氛围凝重异常。就在年轻的Omega放下许愿的手,吹灭蛋糕蜡烛的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失望的母亲也终于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但其实戴萌也没有过多责怪母亲的冷漠,她知道她不过是太渴望有一个依靠。如若本身就拥有强大的本钱,谁又还会去希冀被护佑。而当女儿的命运也受到相同的裁决时,那份悬而未决的不安便在霎时间复制为了两份。


  自那之后,母亲便会在家中常备一瓶新鲜的薄荷叶,饱满的绿筋在暖阳里泛出晶润的光泽。绿荫之下藏着一副木制的相框,年轻的夫妇彼此依偎着,清澈的眸子间展露出对未来的期盼。


  “为什么是薄荷,妈妈?”路过时,望见里头两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戴萌会问。


  母亲的信息素是淡淡的沉香木,天生自带股哀伤的气质,与清雅的薄荷两相交织,萦绕在空气中将时间朝后拉扯,倒流。


  “薄荷对妈妈来说是象征着幸福的味道。”母亲佝偻着腰在茶几前收拾杂物,起来时朝窗边望了一眼,定格了数秒,说:“他会保佑我们下半生安全无恙。”


  “……”


  抽噎声渐渐被抹平了,戴萌将最后一截用以搓鼻子的卷纸丢入废纸篓,然后关停了流水,转身对着镜面将脸颊掐出几抹血色。最后的最后,她收整了心情,旋动着金属把手推门而出。


  薄荷是很难结出果实的,戴萌忘了告诉母亲。但也迟了,Omega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这被称之为他们的“美德”,却也是无可否认的,飞蛾扑火式的,“灾难”。

  

  客厅,得不到回应的Alpha又回到沙发里呼呼大睡,脸上盖了张不知何年何月的旧报纸。Omega悄悄从墙边拿起了扫帚和簸箕,她早就看杂乱的屋子不顺眼了,决定对其进行一番体面的改造。


  然而就在她收拾到茶几下方的空酒瓶时,本还沉睡着的Alpha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并且扑向了毫无防备的她——


  “啊!”


  酸涩的西柚在味蕾上浓浓化开,略有些粗重的鼻息吹打在颈后那一小块柔嫩的肉上。戴萌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打着颤一点点转过了脑袋,引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用情至深的面庞。


  “好可怕,我还以为…”


  赵小棠捧着她的后脑勺拉近自己,动作又轻又慢,像是生怕碰碎了。戴萌紧张地四下乱瞟,她本是有能力挣脱的,可随着闯入鼻息的Alpha信息素愈发浓郁,不得已的四肢僵硬了,也渐渐丧失了行动力。


  “这是梦对吧?告诉我这是在做梦。”绵密的黑色发丝中隐约透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眼看就要亲上了,戴萌还在做着最后的反抗。


  “不是的、这不是梦。我…你…喻言、她…”


  Omega在面对任何一个主动进攻的Alpha时,都只能作为案板上的鱼一样任由宰割,她绝望地抓住了两边的衣角,正想要闭上眼睛顺应一切的发生,不料面前的Alpha突然停止了动作。


  “对不起…”


  赵小棠又缩回了沙发的一角,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露在指缝外的鼻头红彤彤的,一声声的啜泣不受控制地向外发散。“喻言呢?她在吗?”


  戴萌不自觉皱紧了眉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Alpha主动曝露出脆弱,而非恶意,于是眼神中的防备才稍许淡了些。


  “没有,她还没回来。”


  戴萌叹了口气,挣扎地从地面爬起来,“要不我去问问?她今天好像有演出。”


  她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赵小棠身边,伸出一支手轻轻拍打起Alpha佝偻的背脊。淡淡的山茶花香飘散在空气中,让人禁不住想靠近与占有


  “你不害怕吗?我也是Alpha。”赵小棠缩了下身子,仿佛被打动了,声音却依旧很憔悴。


  “怕?怕有什么用。”


  Omega木讷地一笑,立刻缩回了手。她本不愿多管闲事的,不过是被Alpha异常的举止唤起了不多的同情心。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不分年龄、不分角色、更不分性别。


  “一个Alpha可以同时拥有很多Omega,但一个Omega一生却只能被标记一次。”


  “所以呢?”


  “我们为什么非要遵守这荒谬的游戏规则?”


  戴萌被问得失神,下一秒便叫人捏住了下巴,水光潋滟的双唇仿佛在等候伯乐的采撷。


  “我……”


  时间停滞了,Omega墨黑色的双瞳渐渐收紧,她仿佛是因为对方的话语陷入了沉思,又仿佛不是。


  “……开玩笑的,她是真心喜欢你。”


  赵小棠是悲观的,但她倒也并不坏。不等对方有所回应,她绕过了Omega的双颊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不带任何荷尔蒙的躁动,只有作为朋友的真诚。


  “很早之前就听她念叨过啦。有个可爱的Omega天天都来听歌,但她怂,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搭讪…”


  戴萌愣愣地,抬手摸了摸额心湿润的位置。许是夜夜笙歌的缘故,赵小棠的吻除了她自己的信息素外,还多了番酒精的风味,如同一杯叫不出名字的鸡尾酒,在西柚的酸涩与精酿的甘醇间左右摇摆。


  “真的?”


  赵小棠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假话好讲。“喻言是个好Alpha噢。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这番话不禁吊起了Omega的胃口,她眨巴了几下眼皮,意味深长地望着对方问:“那你呢,你不是吗?你们不是朋友?”


  赵小棠垂下头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啊……”


  只听侧面砰得一声巨响,受到惊吓的二人齐齐转过身去——喻言头破血流地回来了,狼狈的身影埋没在门背后的阴影中,粗重的鼻息声与胸前起伏的频率保持一致。


  “发生什么了?!”


  Omega惊叫着站起来,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有股隐隐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敢说出来,害怕唾手可得的幸福就这样离自己远去。


  “没事…”喻言捂着一只眼睛说,一边艰难地卸下了肩上的琴包,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鲜血涔涔淌了一路。


  “他们是找上你了么?”


  戴萌追到门边停下了脚步,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悬空着,没有敢去触碰对方的伤口。


  “谁…?”果不其然喻言察觉出了某些异样,敏锐地抬起了眼睛。“你认识那些人?”


  她的语气谈不上好,无缘无故挨一顿打就已经够崩溃了,更何况还因此丢了难得的工作。


  “……”戴萌啜泣着摇头,看起来自责极了。她想不到那群地痞流氓竟会如此执着,本以为解放了母亲便万事大吉,不曾意料只不过是将灾祸转移给了另一个人。


  “他们跟着你多久了?”


  见对方迟迟不答话,喻言叹了口气,将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沉寂的空气中徒留淅淅沥沥的流水声,锈迹斑斑的下水口很快就被染成了鲜红色。


  “从年初开始。”眼见着血流不住,戴萌忙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


  “不用。”喻言拒绝地干脆,后脑勺上被酒瓶砸出的血窟窿持续靠疼痛宣夺存在感,她随意抹了把脸,水混杂着血和泪在脸上肆意横行。


  “你…”她疼得眼冒金星,伸出手在空气中挥了几下,终还是支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我想带戴萌搬出去住。”


  戴萌和赵小棠合力将失去意识的喻言送去了医院,但当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说的。戴萌很难不被打动,她相信这个Alpha是认真地想爱自己,而不只是当作某样集邮式的消遣,得到了便随意抛弃。


  “好啊,我无所谓。再找老陈换一个单人房就是了。”


  尽管平静的生活一而再地被打乱,赵小棠依旧表现得竭为豁达。她自顾自地起立向外走,预备给二人腾出位置,“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彼此珍重吧。”


  “等等…”喻言还想多说两句,没想到病房门直接砰一声被关上了。她低头无奈地笑了笑,头顶没扎牢的绷带也跟着垂了下来。


  “这家伙呢,是这样的,不管对任何事情都……”


  “你还疼不疼?”


  再也忍不住的Omega扑上来打断了她,突如其来的冲撞让本来已经没什么事的喻言突然感到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哈,不、不疼。”她不动声色地往旁挪了挪,低下头在Omega浓密的发根处印下庄重的一个吻。


  “我们搬去哪?”


  “去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的地方。”


  喻言这辈子说过很多不着边际的胡话,多数发生在兴尽之后的深夜,能作证的都睡了,也没人管得着她。但这一次喻言认为是不一样的,至少她希望是不一样的。怀抱中的女人就犹如左侧胸口那根隐隐作痛的肋骨,是肉身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所以舍不得看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就仿佛到达了人生的某个分水岭,过往留下的所有血与泪,都因为遇见了她而变得富有意义。


  为了躲避纠缠,他们快马加鞭搬去了城市的另一端,和跟赵小棠合租的凶宅呈对角线的位置。这么远的距离,以往的牵绊自然也就淡了不少。戴萌在附近的育儿所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下班回家了就变着花样开火烧饭,炊烟袅袅升起,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浓浓的山茶花香里。喻言每天都像生活在梦里,起初她还有养伤作为借口,到后来也慢慢丧失了斗志,心安理得的做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物。


  她也并非没有进行新的创作。然而讽刺的是,爱情上的丰收迎来的却是事业上的滑铁卢。过去的听众们并不接受她的变化,无法接受昔日的棱角被磨平后她的平庸。喻言心里苦涩,却同样也无可奈何。


  ——世人只肖迷恋我作为浪子时的模样,潇洒如风,忧伤迷惘,做一桩桩她们敢想又不敢做的混账事。反倒当我做回凡夫俗子时,她们却说我变质了。所以从头到尾,所有人都爱我,所有人都不曾爱过我,我做不了你们的神,所以请放任我堕落,在平凡的幸福中堕落。


  于是喻言终日就在奋发图强与得过且过之间徘徊游走,以前她走路都是低着头听歌,现在却习惯了左顾右盼;她也不再追求风驰电掣的浪漫,而是会在出发前给坐在身后的人套上坚硬的钢盔,反反复复检查调节绳的卡扣是否锁紧;她甚至开始接受宿命,认同了Alpha与Omega毫无悬念的结合;在遥远的未来,他们会有爱的结晶,成为枯燥生活唯一的念想。


  “喻言,标、标记我。”


  流动的夜,吱嘎作响的床板突然停止晃动,Omega结了层薄汗的手勾住了头顶上方的脖颈,另一只倒放在床上的手也顺应着扣紧了自己的Alpha。


  “别闹。”


  幽蓝色的夜空前划过一个仓皇想要逃开的影子。


  “我是认真的。”戴萌的声音含着水,她努力将喻言的头摆正了,强迫对方正视自己。“我想要你的信息素,喻言…现在、一辈子。”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喻言却退缩了。她不顾疼痛地全身而退,下了床,将自己反锁在厕所里,任凭外头的Omega如何敲打都不愿有所回应。


  “无赖!”


  恼羞成怒的戴萌撬开了门锁,冲进来反手直接给了自家Alpha一巴掌。她平日里就喜欢吹嘘自己力气大,喻言一直没当回事,这次终于算是体验到了。


  “没错,我是无赖。所以这是为了你好。”


  “……”


  Omega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喻言羞于与其对视,有些落寞地转过身,打开了水龙头,装作正在洗手。


  “被标记了就再也抹不掉了,没有反悔的余地。”她说到一半有些哽咽:“其实我…真的给不了你什么。”


  “没关系…”戴萌从背后拥住她,突然也红了眼睛,“我就想跟你过。”


  喻言握着她的手想剥开,然而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狭窄的空间内霎时间开出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像盛放着香精的瓶子倒了。


  戴萌主动进入了**期,这无疑是自毁式的献祭。喻言强忍了会儿,猛地转过身将她摁倒在了淋浴房的地上,冰凉的瓷砖透出阵阵寒气。气血上脑,蔓延的红血丝逐渐占据了Alpha浑浊的双目。


  “疼…”


  “忍着。”


  喻言终于决定不再克制,低下头将Omega所有小声的呜咽与求饶统统用嘴堵回了喉咙。


  人不逼自己一把,就不知道还能有多窝囊。喻言好像就是有意想叫她后悔,用最不体面,最为人所不齿的方式完成了标记的仪式。这一晚过后,感到被羞辱的戴萌一连好几天都拒绝开口讲话,不得已见面了也是默默地就开始流泪。


  喻言陷入了无能为力的绝境,她知道戴萌想要什么,可自己就是给不起。然而木已成舟,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自己不能再心安理得的做个无赖。无奈之下喻言想起了昔日的室友。她横跨了大半座城市才找到赵小棠工作的夜总会,守了一晚上终于在天亮时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想来这上班?”


  听完来龙去脉后,赵小棠意料之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与分别时相比又更憔悴了些。


  “怎么,不方便吗?”喻言疲惫地仰起头看了看东方的旭日,转身准备走了:“不方便就算了。”


  “哎,等等,急什么。”赵小棠忙喊住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白色名片塞进她的手里:


  “晚上十点半,就说是老赵介绍来的。是谁都得给个面子。”


  要说不说,就凭喻言那张俊俏的脸,作为入场券是绝对足够了的。当晚,她骗戴萌自己另外接了一单演出,在被“赏赐”了一顿残羹剩饭和几记无情的白眼之后,喻言顺利走出了家门。


  她被侍应生领着进了一见吵吵闹闹的包厢。三百六十度旋转的五彩镭射光,扫过面前的每张脸孔,一身浮夸的丝绒套装的赵小棠也在其中之一。她搂着好友的脖子将对方拖到角落的卡座。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坐着吸食水烟,女的那方听闻响动抬起了头,对着赵小棠的脸就是一口粉红色的烟雾。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双方的神情,然而不可言说的暧昧却早已在空气中飘散开了。


  “哟,来新人了啊?”对方将喻言从上至下打量了个遍。


  “嗯。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赵小棠坐下后也很自然地拿起一截烟管加入了他们,脸上的笑意轻蔑又残忍。


  “你现在都舍得把我这个大客户介绍出去了?”女人话里有话地刺痛她:“看来真是攀上高枝儿了啊。”


  “呵,哪儿的话。谁来我不都得伺候着。”赵小棠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末了不忘提携好友一句:“这不给您带个大明星来了吗,她唱歌可好听了。”


  “长这么嫩,原来还多才多艺啊?”女人伸手,冷不丁地就从喻言的脸皮上划过,还顺势摸进了她的领口。


  “你还会玩什么?”


  喻言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她本以为就是来陪陪酒说说场面话的,没想到居然要牺牲到这种程度。


  “我、我都可以。”她低下头,无意识地往相反的方向挤了挤。


  “好清新的味道,是薄荷?”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未开口发出过声音的男人突然凑上前嗅了嗅喻言的头发,却也没有什么其他别的动作。


  “唔…”喻言嘟哝着给糊弄了过去。


  又坐了会,赵小棠的手机响了。她站起来向在座的几人挥了挥手,单手拿着电话便走向了外头的长廊。


  “喂?我在…”


  眼看着唯一的救兵也走了,喻言表现得越来越坐不住。现在的她就像一只走丢了的小狗,弱小又无助,待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焦急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喂,小薄荷,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喻言陪着他们喝了几趟酒,期间俩人的举止也变得越来越不老实。尤其是那个女人,次次都要求交杯,彼此面贴面离得很近,女人的指甲很长很锋利,仿佛轻轻一刮就能留下一道血口子:“我朋友也很喜欢你……”


  语罢,她睨了眼斜对角的人。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鸣,身上散发出雄性Alpha独有的,独裁而蛮横的信息素气场。


  喻言惊呆了,连连摇手澄清道:“那个、其、其实我是Alpha。”


  “那又怎么样呢?”女人不加思索地说,趁机将自己的发饰摘了别到对方的耳朵上:“可以同时体验两方的乐趣,不好吗?”


  “呕……”


  喻言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像是要将这辈子受过的委屈都连本带利地吐出来。她捂着嘴起立,用力过猛还差点掀翻了桌子。她狠狠扯下了耳畔的玫瑰,甚至来不及编一个像样的理由,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铁笼子。


  “怎么样,聊得还……咦,人呢?”


  于是这烂摊子又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赵小棠头上。现场的气氛在喻言走后降到了冰点,被拒绝的女人感到颜面尽失,狠狠起脚踢了她一下。


  “什么呀,你故意的吧。找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来看我笑话。”


  赵小棠吃痛地眨了眨眼睛,脏字已经鼓涌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一下又给逗得太狠,可不吓坏了吗?”


  “哎哟哎哟,赵小棠你现在真的是出息了啊,连说两句都说不得了。”女人不知不觉越说越大声,引得周遭不少双眼睛都望过来:“不就是出来卖得吗?你让你的虞大小姐一晚上多给点,免得你不够用还要来老娘这里摇尾巴!”


  全场哗然,没有人敢说话。赵小棠被泼了一身的红酒,头发结成一绺绺的,水珠凝聚在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坑印。


  “没错啊,她就是我的人。你们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过了数秒,远方的大理石长廊上传来咯噹咯噹高跟鞋竞走的声音。沉重的大门被哐得一下锤开,被一左一右两个保镖簇拥在中间的虞书欣气势汹汹地走来,抱起赵小棠的胳膊就准备将她带走。


  “你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晚点去找你,我现在在工作……”


  “工作?”听到这个词,女孩脸上硬挤出的笑容瞬间就挂不住了:“你还管这种不体面的事情叫做工作?你是嫌我每天受到的嘲笑还不够多是吗?”


  赵小棠倒吸了一口气凉气,眼看着局势愈发不受控制,她也索性破罐破摔了:“我做不了别的。”


  她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从虞书欣怀里抽开了自己的手,侧身渴望穿越这一片是非之地。但只是刚走出包厢,就又被人从后方拽住了。


  “你可以!呜……我说你可以就可以…”虞书欣边说边靠着她的胸膛哭了起来。赵小棠颓唐地摊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上。金碧辉煌的长廊,一间间隔开的屋子,糜烂的欢斗声穿透了厚重的隔音门钻进耳朵,唯有她的内心依旧还是那片废弃的荒土。


  “你说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呢?”


  赵小棠的声音就犹如一支浑身泄了气的皮球。她抬起手轻抚了抚女孩毛躁的头顶,怜爱却又克制。

  

  “走,我们走!”女孩仿佛突然有所顿悟,猛地仰起头搓了搓鼻子。


  “走去哪?”被强行带着走的赵小棠不解地问。


  “去酒店,开房。”女孩气势昂扬的,完全不曾停留:“明天我就去跟爸爸说,你标记了我,我们必须在一起。”


  “等等,标记?”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赵小棠就像一根铁杆子似的原地刹了车,任凭对方再怎么拽也拽不动。


  “不行,我不同意。”


  在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赵小棠斩钉截铁地表示了拒绝。然而虞书欣却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的忍耐已然到达了极限,几乎是要冲着对方咆哮:


  “为什么?!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满意?”


  赵小棠惭愧地低下了头,在决定坦诚相待的一刻眼神开始飘忽:“我答应过她…我不会再标记别的人。”


  “你以前…标记过别人?”女孩的音调突然就降了下来,失去了起伏转折,每一个音节都如履薄冰。


  “……”


   “说话啊?!然后呢?”虞书欣不自觉又拔高了音量,对待眼前的Alpha就像对待一个已被判处了死刑的犯人。


  “没有然后,我害死了她。她走的时候怀了我的孩子。”


  在没有希望的死寂里,女孩眼中的炽热渐渐转为了看向仇敌的愤恨。


  “所以你,其实一天也没有,真的爱过我?”


  “……”


  赵小棠只觉喉咙烧得火辣辣的疼,她说不出话,耳鸣又开始了。车胎刮过地面刺耳的尖叫声,女人腿间流下的血。路边吉他手干净的歌声,日复一日的轮回。她注定了留不住任何人。


  “无赖!” 


  伴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虞书欣给出了与戴萌相同的评价。她潇洒地转身走了,在赵小棠的视野中渐渐远离,淡化成一个遥远的,小黑点。


  “等等我!”


  赵小棠突然感到了由衷的恐惧,禁不住就想要抓住生命中每一个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影子。可是已成为弃子的她哪儿还能追上虞家千金的脚步,甚至还未能触及人家的头发丝,就已被两旁的彪形大汉抱起来狠狠摔进了路边的阴沟,疼得她抱着肚子哀嚎了半响才能勉强地扶着墙爬起来。


  于是她就这样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其实她没有退掉和喻言合租的那件屋子,与其说是懒惰,不如说是想保留几分念想,让自己稍显得不那么孤独。


  夜总会肯定是回不去了,然而早已习惯了大手大脚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她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热水器,和将脏衣服丢进了洗衣篓,然后用手轻轻抹掉了结在镜子上的一层水雾,冷静的几乎可怕地端详着嘴角的乌青和头发上的红酒渍。


  她觉得自己像鬼,孤魂野鬼,这幅样子哪怕是再去以色侍人,估计也招致不到喜爱了。她边无奈的笑着,用手搓了搓眼角,便转过身走向了已经放满水的浴缸。

  

  其实做鬼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再为吃饭发愁了。


  兴许是这间屋子里曾经住过的冤魂听到了这声祈愿,赵小棠突然觉得大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也可能是那群人往水烟里加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小料”。正当她准备将左脚迈入浴缸,滚烫的水温瞬间便让大脑失去了平衡感。赵小棠一个支持不住滑倒了下去,后脑勺不偏不倚磕向了热水器锋利的金属外壳。鲜血滴答滴答地向下流淌,染红了一池子热水,漫到地上钻入了瓷砖的缝隙,就像她眼角挂下的那滴泪,失去了源动力而最终蒸干在了空气中,无人问津。



  

  喻言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好几日都不敢主动和赵小棠联系。事实证明,她还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再抱着吉他灰溜溜地回到大街上,面对着稀稀落落的路人发呆,接受他们抛来的冷漠的视线,再偶尔憋着气唱那几首老掉了牙的情歌。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


  才唱响第一句,喻言就已经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眼泪。她突然仿佛回忆起了些什么,悲伤的情绪排山倒海,于是索性丢下了琴抱头痛哭。


  她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画面却永远停留在了正在呼叫的状态。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砸在琴弦上奏出凌乱的旋律。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从隔壁的报刊亭里走了出来,她撑起了一顶素雅的晴雨伞,右手提着一个便当盒,左手则轻轻地搭在了小腹上。


  听闻响动的喻言将脸从手掌中抬了起来,率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双过去未曾见过的白色运动鞋,她愣了一下,目光继续上抬,直到看到那张恬淡的面庞才敢确定。


  “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戴萌伸手主动将伞面倾向坐着的Alpha。她终还是决定原谅她,不光因为爱,还有某些不可抗拒的理由。


  “戴萌…”


  “我在。”


  喻言轻轻唤响了这个姓名。她看起来好脆弱,比她的爱人还要脆弱。她心爱的吉他还在外头淋着雨,而她却只是将头轻轻靠向了Omega微微隆起的小腹,放任空洞的双目迷失在了远方。


  悲剧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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